第二十七讲、《红楼梦》中的人际关系高手分析

第六板块：社会百态

第二十七讲、《红楼梦》中的人际关系高手分析

从艺术创造的角度，大观园是一块理想之地，是曹雪芹为了“水一样的女儿们”建的一个乌托邦。但是，再纯净的乌托邦世界，只要有人，就会有关系。

这一讲，我们一起来透视《红楼梦》里的人际关系。

《红楼梦》这部书的现实性在于，它在表面的风花雪月之下，呈现了贾府各个群体之间从静态平衡到动态矛盾，进而发展到博弈、冲突，演变为厮杀，最后是毁灭的过程。

说到贾府里的人际关系，很多人看得到王熙凤八面玲珑、薛宝钗处事圆滑，却容易忽略两个真正的关系高手——探春和王夫人。

探春与王夫人的关系

怎么又是探春?这就要关联到上一讲，探春曾经代理过大观园的管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庶出的探春掌了权呢?

其实，这个问题背后真正的问题是，谁是那个给探春授予权力的人?

我们一起来看看书里怎么写：第55回，大观园的第二年开春儿，王熙凤忙完年就小产了，卧床不起，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所以日常事务，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

这就有点奇怪了，因为探春的母亲，是贾政的侍妾赵姨娘，王夫人跟探春，应该是一对很尴尬的关系才对。传统宗法制社会里，庶出子女本来地位就微妙。

而且，具体到探春还有另一层尴尬，不但她的亲生母亲赵姨娘不识时务，她的亲弟弟贾环还不时中伤陷害宝玉。王夫人骂贾环是：“黑心不知道理的下流种子”，你就知道对赵姨娘母子有多厌恶。

探春作为赵姨娘的女儿、贾环的亲姐姐，按说，应该在王夫人眼里也不受待见，怎么反倒委以重任呢?

这个反常，来源于探春毫不含糊的站队。

探春坚决地站在宗法制的正统一面，公开摒弃自己的庶出身份，她一直说，自己的眼里“只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

所以，在作者笔下，她是朵带刺的玫瑰花，这恰恰也是她人性中正邪两赋的体现。

那么，这样就足以赢得王夫人的好感了吗?哪有那么容易!但是探春姑娘并非等闲之辈，她是位行动派，黛玉用《孙子兵法》里的“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形容她不是白说的。

终于，她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探春为王夫人解围

这要从她的大伯父贾赦说起。前面也提到过，这位贾府里的大老爷，贪财好色，为老不尊，竟然相中了老母亲的贴身大丫鬟鸳鸯，唆使自己的太太邢夫人，到贾母跟前给他保媒。

但贾赦没想到，邢夫人还没来得及跟老太太开口，鸳鸯听到口风，先不干了，她誓死抗婚，直闹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听了大怒，而且迁怒于在场所有的人。

在场的有谁呢?除了丫鬟婆子们，就只有王夫人和宝玉，还有薛姨妈。其实，姐妹们本来也都在的，只是大嫂李纨感觉这样的事情属于“少女不宜”，所以第一时间把姐妹们都带出房间了。

于是，场面就尴尬了。本来是贾赦和邢夫人的错，可是当事人都不在场，所以贾母的怒气都发泄到了王夫人身上：“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甚至说王夫人“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他们这样大家的规矩，婆婆说话的时候，儿媳妇只有听着的份儿。你看，王夫人该有多冤!

这时候，探春出场了。她审时度势，敏锐地意识到：这正是用着女孩儿之时。怎么讲?因为事情确实太尴尬了，一般人难以开口，正需要她这样身份的年轻女孩儿，半撒娇半认真，把症结点出来，才能为王夫人解围。

所以，她在窗外“听了一听”，走进来跟贾母赔笑说：“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探春的话点破了什么呢?贾赦和贾政是亲兄弟，王夫人是弟媳妇，大哥要娶小妾，弟媳妇怎么可能知道?!这么隐私，这么尴尬的事，探春一句话全解了!

贾母不糊涂，只是一时气急了，没等探春说完，她立刻就醒悟了，开明的老太太当场让宝玉向王夫人下跪，替自己表达歉意。一场危机，结果是皆大欢喜。

正是这一次，王夫人接了探春的橄榄枝。而在三四个月之后，探春就获得了掌管大观园的机会。

在关系问题上，探春找对了关键人物，抓住了关键时刻。

王夫人才是真正的内当家

至于王夫人，在通常人的印象里，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很难被认为是个厉害角色。其实，按身份来说，她才是荣国府真正的内当家。

刘姥姥还记得当年王夫人出嫁以前的风格：“着实响快，会待人”，可见王夫人一点儿也不弱，只不过上了年纪不爱理事，所以才从邢夫人那儿借调了贾琏和王熙凤过来。而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亲侄女，从这个人事安排，你就可以知道王夫人思虑周密，不是那么简单。

王夫人一般都隐忍无为，可是她一旦有所作为，上可以架空老太太，下可以瞬间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还记得前面讲到的袭人和晴雯的命运吗?本来，风流灵巧的晴雯，是贾母早就为宝玉物色好的侍妾。

可是，王夫人跟老太太看人，完全是不同的标准。她平生最厌恶晴雯这样“妖妖乔乔”的人。

而看起来“笨笨的”、不显山不露水的袭人更合她的口味。袭人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跟探春一样，选准了一个时机，对王夫人宣示效忠。这部分情节，你已经都知道了。

接下来，你会看到，王夫人不但是个实力派，而且还是个行动派。两个月以后，她瞒上不瞒下，半公开地确立了袭人姨娘的身份，府中上下皆知，就只瞒着贾母和贾政。

一年多以后，借着抄检大观园的机会，王夫人又亲自动手清理怡红院，第一件事就是驱逐晴雯。晴雯本来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几天水米不曾沾牙，之后悲惨死去。

直到这时候，王夫人才正式知会老太太，自己扶植袭人的决定。贾母也只好囫囵吞枣地说：既是你深知，岂有大错误的。

无论探春还是袭人，都是在因为贾府复杂的关系网中，准确判断出王夫人的重要性，所以赢得了人生中的机会。而一向使力不使心的晴雯，完全没有关注过利害关系，一味“痴心傻意”，以为“大家横竖是在一块。”最终落得在城外化人场被焚化。

隐蔽的不和谐关系

但如果你认为荣国府里是当家人王夫人最厉害，众人生死荣辱都在她手里，那你就把《红楼梦》看得太肤浅了。

所以最后，我要跟你聊聊一组很隐蔽的不和谐关系——贾政和贾赦两兄弟。贾府矛盾的总爆发，这一对手足之间争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贾赦是哥哥，而且还继承了爵位。照中国传统宗法制，荣国府应该是哥哥贾赦主事才对。

但你听了前面鸳鸯抗婚的那一节，肯定也知道，贾母对长子贾赦很不待见;反而是弟弟贾政更得贾母看重，真正主持家政的，也是贾政这一房。

你看，贾家的状况，无论母亲的偏爱，还是家中的实权，都跟宗法制家庭里以长为尊的传统有冲突。

贾赦和贾政两人，也完全不是一类人，如果他们不是亲兄弟，肯定是作不来朋友的。所以他们俩只是维护着表面的和平，其实早就是貌合神离、暗流涌动，关系可能随时破裂。

到前80回快结束的时候，兄弟俩的争斗已经摆到明面儿上了。第75回，中秋节赏月，贾赦当着贾母、贾政和合家大小，拍着赵姨娘的儿子——贾环的头，故意说“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贾环是弟弟，而且还是庶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但贾赦这么说，摆明了是挑事儿。

再联系几天之前，有邢夫人作靠山，刚刚演了一出抄检大观园的闹剧，长幼矛盾，嫡庶矛盾搅在一处，家族内讧浮出水面。兄弟俩的关系，从暗线变成了明线。

小结

作者铺排了这么大一部宇宙人生之书，他真正写的，是每个人都陷在关系与关系的制约之中，困在利益和欲望的诱惑之中，而最后，一切都要归于一种逃不掉的大势，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无可奈何。

《红楼梦》的诗和理想的大厦，是盖在现实主义的地基上的。曹雪芹笔下的荣宁二府，其实都在重重的关系网络之中。再厉害的关系高手，最终都逃不过盛极必衰、成住坏空的大规律。

思考题

从现实的利益关系来考虑，你觉得王熙凤会拥护宝玉和黛玉的木石姻缘，还是会拥护宝玉跟宝钗的金玉姻缘?为什么?期待你的分析。

下一讲，我们来讨论《红楼梦》里写到的各色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