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讲、《红楼梦》中非常专业地写到的各阶层职业

第六板块：社会百态

第二十八讲、《红楼梦》中非常专业地写到的各阶层职业

今天我们的很多影视剧，尤其现代是职场剧，常常被人吐槽，觉得人物、情节、穿着打扮常常穿帮。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编剧没有这方面的生活经验。

对比之下，《红楼梦》里，总共写了700多人，从王公贵族到农夫村妇，从清客相公到江湖庸医，从皇宫里的太监总管，到西门外的花匠。

《红楼梦》里的各阶层职业

《红楼梦》里的各阶层职业，作者写来很是驾轻就熟。

第1回，故事大幕拉开，最先出现的几个人物是谁?

一位茫茫大士，是僧人;一位渺渺真人，是道士;一位富足的乡绅，甄士隐;还有一位落魄文人，贾雨村。

你看，就在第1回里，云淡风轻地，儒道释三家，也就是三教九流里的三教，已经到齐了。

《红楼梦》写阶层职业，写得还很专业，不露怯。

比如说，第16回，大观园破土动工，工地上热闹非凡，书里写了这么一句：“各行匠役齐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

看起来，这也就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吧。但是，如果碰到古建领域的行家，他点破机关，能吓你一跳。

因为这句话里，准准地对应着五行八作里的八作，这意味着一个标准的、工种齐全的古建施工队。这么不起眼儿的一句话，都写得严丝合缝儿，他对园林建筑很在行。

全盘看下来，根据《红楼梦》里涉及的行当素材，差不多能还原出一份清代社会职业的结构图来。反过来说，这就更加引发了人们对红楼作者的好奇心。

《红楼梦》里的人物，上到帝后公卿，下到贩夫走卒，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到底什么人接触到的社会阶层能上下跨度这么大?

红楼作者的身份，在红学界长期以来是关注的焦点。

我能理解争论的关键所在。小说当然是虚构的，但除去那种完全架空的玄幻小说不论，一个人能够想象出来的不同阶层的现实生活，跟他的个人经验，还是有直接关联的。

文学理论界一向有“知人论世”的说法，作者的生活经历，经常成为解读很多作品的重要线索。

在这里，我想姑且先不讨论《红楼梦》到底是谁写的，而是从文本出发，通过作品呈现出来的各种职业的精粗取舍，来还原一下作者的社会生活范畴和日常生活图景，借此给他做一个人物画像。

刻意回避实写宫廷

首先我要提醒你注意一点，《红楼梦》里紧密关联了宫廷生活。比如对元妃省亲这样的皇家排场描绘得非常精细，某位老太妃的过逝，也被他纳入大观园第二年的情节推动之中。

但是，作者一次也没有试图把自己的笔伸进宫墙里面去，写万岁爷在忙什么，或者娘娘在做什么。

凡是涉及贾家和宫里的关系，都是由太监这个职业群体连接起来的，比如，一会儿有小太监跑出来传旨啦、颁赐元妃的端午节赏赐啦;一会儿又有大太监跑来拉关系敲诈银子啦等等。

至于元妃省亲，作者也是把娘娘从宫里请出来，驾临荣国府，那场面写得排山倒海，又信步闲庭。

从这点上看，作者有可能离最高权力很近，但又刻意回避了实写宫廷。

农村生活新鲜好奇

而且，我觉得作者有一项过人之处，就是他善于露巧，更善于藏拙。凡是他熟悉的领域，就用工笔细描，他不够熟悉的，就用疏笔写意。

比如，小说只有一处把场景真正安放在了乡村，在农民家里。这是第15回，贾府人马浩浩荡荡为秦可卿送殡，凤姐带着宝玉、秦钟在农舍里打尖儿歇脚。

你看作者怎么写的?这是宝玉第一次跟农民打交道，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农具和纺车，觉得很新奇，就动手要转动那纺车，忽然一个女孩儿跑过来，不让他碰，又说：“你们哪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一个活泼泼的乡村女孩儿，名字就叫二丫头。

这一段很短，你能看出来，作者对乡村，其实也带着跟贾宝玉类似的状态，新鲜和好奇，寥寥数语，有泥土的清新，但浅尝辄止。

你可能不同意，说他写刘姥姥很传神啊。没错，但你有没有发现，包括年末来交纳收成的乌庄头，作者为他们设置的情节，都没在土地上展开，而是经过了空间位移，让他们来到了贾府。让他们身上带的土地的气息、乡野的趣味，在豪门里释放出来，构成了雅俗并置的张力。

所以你看，作者也并不是全知全能。至少根据文本，能大致推测他对农村生活不太熟悉。

但是一进入城市，他就如鱼得水了。

市井生活浅尝辄止

把文本拼凑在一起，你会看到这样的市井图像：

街上林立着吃饭听曲的酒楼;货物琳琅、人群熙来攘往的大市大庙;古董店里，坐着曾经跟贾雨村攀交情的冷子兴;香料店里，有贾芸势利眼的舅舅卜世仁;对了，还有薛姨妈家的当铺“恒舒典”，柜台里坐着总经理张德辉。

再看街上，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醉汉，那是放高利贷的倪二;街角上，三三两两歇着车夫和轿夫们，在兜揽生意。

不过，这些图景都是我通过多处情节里透露的一星半点儿的信息间接获得的，至于作者自己，他几乎一次都没停下脚来，打量过街市;一次也没让镜头聚焦过集市店铺。

就像第28回，宝玉和冯紫英、蒋玉菡、薛蟠等人在酒楼聚会，就是在那儿，宝玉唱出了著名的《红豆曲》。

这么重要的地方，作者都懒得给店铺的环境哪怕一个镜头，你既不知道这家酒楼叫什么字号，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坐落位置在哪儿。

我们不妨推断一下：作者市井人物和市井生活的经验，其实相当丰富;但是，这些都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更关键的是，他对市井审美的关注度，基本是零。

侯门生活非常熟悉

作者最熟悉的，显然是侯门贵族的生活。

一旦镜头转回荣国府内，尤其是大观园里，作者的状态马上180度大转弯。对这个场域，不管是各种景物，还是各色人物，他的熟悉度和创作兴奋度，可以说是饱和状态的。

他写深宅大院里的主仆关系，写得十分精准。

咱们就说一个小细节。王熙凤不识字，所以所有的文书账目，都要由一个叫“彩明”的仆人来读给她听，然后再经凤姐口述，彩明替她动笔批复。

这位彩明，是男的还是女的，作者没明说?如果说是位丫鬟，就很蹊跷。你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能有机会受教育的奴仆本来就很罕见，何况是个丫头。

但如果是位识字的男仆，就更说不过去，照男女有别的规矩，一个男秘书，成天在二门、三门里头混，肯定是不成体统的。

所以，关于这个问题，两位《红楼梦》的批书人，脂砚斋和畸笏叟之间还打过嘴仗。

脂砚斋有一条朱批说：以凤姐的身份，怎么会让彩明一个贴身丫头，直接去和家里男仆们交接事物呢?“此作者疏忽之处。”

畸笏叟在后面跟了一条朱批说：您老兄没看懂吧?这位彩明可是一位未冠小童，也就是说，是个没成年的小书童。

没错，虽然脂砚斋名气很大，但畸笏叟此处的解释，既合情又合理。

一位书童跟在凤姐身边，出入二门内外，甚至直接训斥男仆，都没什么不得体。你看，作者对这种贵族大家庭主仆生活的熟悉程度，确实精细到骨子里了。

作者写出入贾府的清客相公，也非常传神。

说穿了，这就是一群帮闲凑趣的文人，他们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哄老爷高兴，不管用什么手段，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总之，各显身手。

你看，第17回大观园题诗那场戏，他们演得多卖力，不但要吹捧宝玉，还要捧得风雅，宝玉给潇湘馆拟的匾额是“有凤来仪”，他们不失时机地“轰然叫妙”;到了给蘅芜苑题诗，宝玉套用古人的句子，照猫画虎写了两句，他们竟然说古人的句子“竟似套此而来”!真亏他们怎么想来!

至于医、卜、僧、道、戏子这些职业，对那个时代的侯门生活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服务者，所以作者也相当熟悉。

他塑造了附着在豪门里讨生活的各色人物，诸如东岳庙里卖膏药开出妒妇方的王道士、水月庵里给王熙凤出馊主意的老尼姑静虚，还有心高气傲的小旦龄官等等。

小结

通过文本你可以感觉到，在红楼作者的生活经验里，第一，乡村和城市比，他应该更熟悉城市。第二，市井和侯门比，他更熟悉侯门。而他最熟悉、最有感的，是高级士大夫这个阶层，是这个阶层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完整生态。

至于《红楼梦》的作者究竟是谁，是不是曹雪芹，我会放到下一讲给你讨论。

思考题

如果《红楼梦》的故事时空转换到了现在，如果《红楼梦》里的宝黛钗，甚至金陵十二钗，都进入现代职场，那你觉得她们各自适合什么职业?